海天宫之变
作者: 不详
序
公元534年。丞相高欢把持朝政,皇帝形同虚设。当年6月,高欢仿曹操故事,上书南征,意图挟南征之功迫北魏皇帝退位。北魏孝武帝仅率数百人逃奔关内宇文泰,高欢另立皇族为帝,北魏正式分裂。
后高欢世子高洋,改国号为齐,史称北齐。
555年佛道争斗不休,齐国召集佛道领袖进行辩论大会,确定宗教治理方针,小说从这里展开。
第一节 缘起
东海郡,位于泰山西南麓,东海的最西端(注一),淮河的支流沂水和沭水在此入海。水土肥沃,交通便利,被誉为“鲁南粮仓”。
东海郡治郯(音坛)城,北方多次战乱均未波及这东海一隅,所以富人、贵族云集,寺观极多。其中城北海天峰上的女冠观海天宫尤为出名。此处原为前晋东海王的家观,贵族女子出家多在此处,经过数次整修,馆舍精致,加上附近风景秀美,当地文人才子多聚集此地吟诗论道,时有妙笔佳作传出,海天宫名声之隆一时冠绝淮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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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分裂21年后的555年,夏。
海天宫前山门。海风习习,云白天蓝,远远地可以闻到淡淡的海腥味,远处的东海美如碧玉,海天相接,视野开阔,让人看来心旷神怡。东海的天气一向湿润,山上植被茂盛,站在山间古木旁的观景亭中,遥望远方,令人感叹天地之悠悠。南方的远处郯城依稀可见车来车往,繁华美丽,茫茫人世似乎极远,又似乎咫尺可及,处山林之深俯视滚滚红尘,让人心境高远,仰望茫茫天宇,几只海鸟自由飞翔,幽静的山中忽闻呀呀啸叫,似乎嘲笑世俗烦扰,景深意远,令人不由长叹凡尘俗世不过如此,恨不得长居此山做一世外之人才好。
翱翔的海鸟群中,一只白鸽飞过天际直入后山。
黄玉清暗叹,自从师傅上月赴京以来,俗事不断,如今虽处玄门,难免红尘烦扰,师傅不在山上,大小事务几个师姐妹商量着办,可别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步子不由的一紧,人已经往后山而来。
清风拂面,碧树起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黄玉清,如此美景已经看了20年。
海天宫是女冠道观,没有男性道士,历来由断文开智的贵族女子主掌宫中事务,道学颇深,吸引了附近各国(注二)越来越多的贵族女子来此修行。黄玉清本是北方黄姓大族的女子。21年前洛阳事变,黄家受到牵连遭到族株,当时黄玉清年仅5岁,被乳娘救出送到海天宫出家为道方才逃过一劫。
黄玉清心叹,上山已经21年了。
21年前,乳娘一脚深一脚浅把年幼的自己背上后山。那个混乱的夜里,母亲最后一次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流着眼泪对我说,乖孩儿,从此之后做一个出家人吧,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母亲的话语还在耳边,人已经不在。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依稀记得,当时师傅穿着一身八卦道袍,脚踩木屐,头挽高髻,小黄玉清心下一动,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大姐姐啊。肤如凝脂,巧笑嫣兮,尖尖的下巴,鹅蛋形的脸,高挺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细细长长,白洁的额头颇为宽广,美丽的外表让人以为是天上的仙女来到了人间。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师傅问道,柔美的声音仿佛天籁驱走了我心中的悲伤和恐惧。
“我是濮阳黄家的长女,我叫黄清儿。”
师傅似乎对我平静的回答颇为意外,又问道,“你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么?”
“我知道,我的爹爹和娘亲都死了,我没有家了,母亲让我到这里出家……呜呜……母亲教我不要哭……”说到这里,我再也止不住眼泪,直接扑到师傅的怀中。
“乖孩子,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待心情渐渐平复,师傅对我说,她的名字叫做何江月,是海天宫十七代掌门李瑶光的大弟子,我将要拜她为师。
女子出家为道仪式繁琐,按观中的规矩,即使有相熟的名士介绍,也要考察七七四十九日,但当时情况特殊,要想脱离族株的范围,必须案发前已经出家,所以仪式从简,师傅连夜为我行冠礼。
海天宫虚元殿,我轻轻地跪在蒲团上,来时穿的广袖长裙已经褪下,换上了一身杏黄色的小号道袍,师傅跪坐在我对面,严肃地对我说,“清儿,你启蒙甚早,又性格坚韧,长大后肯定是一代才女,可惜小小年纪家逢剧变。虽然如此,我已经取得观主同意,你可以行冠礼而不出家。”
我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黄家已经没了,我的家就是这里,师傅就是我的亲人,我不是不想报仇,但是我不要连累亲人。”师傅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乖孩子,从此以后,你不负海天宫,海天宫绝不负你。”
师傅叫我拜了老君像,开始为我行冠礼。,师傅玉手轻轻解开我的丫髻,长长的秀发便散了开来。我出生时就生有头发,从没有剪过,小心呵护之下,乌黑发亮,三尺青丝从头上垂下直达腰际。我一直以这一头秀发为荣。只是从今日起,我的长发将只为自己梳。师傅取过牛角梳,一遍一遍梳着我的头发,尖尖的梳齿划过头皮,把纷乱的头发分成一股股,开始时,梳齿拉扯着打结的发团,头皮有一些刺痛,慢慢地,头发顺畅起来,梳齿在头皮上轻轻划过,好像地里的犁开垦翻地,一股股头发就像翻开的土壤被规整得整整齐齐。
“道家讲究境界,出世而不离世,重视命运而不认命,通过追寻道的真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能够梳清自己的命运,就是圣人了。”师傅一边给我梳着头,一边给我灌输道家的真言。然而那一刻,我似乎真的感到,随着头发梳拢,我的命运开始由我自己来掌握了。侧视光滑的铜钵,看到一张宜嗔宜喜的脸,薄薄的嘴唇透出坚毅的品性,浓密的眉毛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发长三尺,清汤挂面,这就是我。
挽发三千起宝髻,从此离世作道人。师傅左手握住我的头发,右手持梳子把我的头发拢到到头顶,慢慢挽起来,梳作宝塔形,最后取过一顶小号的道冠罩住,用一枚发簪穿过道冠固定好。师傅手艺很高,头发挽过之后只有几缕发丝流散在外,我只感觉,头上清爽无比,清风拂过头颈,细发轻轻摇动,没有以往那累赘的感觉,更不要那些钗和珠花,仿佛满头的烦恼被头上的道冠制服了,这一刻起,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我已经是一个道姑,一名海天宫的女道士。
“清儿,我给你取道号‘玉清’,正式成为我海天宫第十九代弟子,师从本门十八代弟子何江月。从此之后,我就是你师父,本宫观主瑶光真人就是你的师祖。切切不可忘记了。” 第二节 佛道之争
黄玉清顺着小路,经过玄月洞、望海石、星星峡几处险要的哨位,跟轮值的师妹打过招呼,便到了后山地域。海天峰附近山林深广,观中又多是贵族女子,为防宵小之徒偷入观中,新晋师妹入观便要习武,从中选武艺较高者在险要隐蔽之处巡哨,一防恶人,二来防止入山的文人在山中遇险。后山是女冠们居住和生活之所,有几条便道连接山下和前山,此处是后山侧门。
门口一个女冠正等在那里。只见她一袭月白道袍,仔细看时,下裙和袖口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和污迹。美丽的脸上略显焦急。
“玉清师姐。大师姐正在寻你。”
“好的,有劳阿衡了,我们这就去吧。”
来者是五师妹赵玉衡,为人聪慧,善打造精巧机关,小小年纪执掌海天宫的各处机关。平时总躲在七星阁里和木轱辘混在一起,想必今日急于寻人,便发动了各处岗哨的通信机关,得到消息便等在此处。
“师姐,二师叔和大师姐正在玄机阁里,几位主事的师叔师姐也都在。”赵玉衡紧紧跟上翩然而入的黄玉清,一边说着话。
“师姐,师傅去京城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嗯。”
“师姐,你说这么多师叔师姐都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严不严重?”
“嗯。”
“师姐,你慢点,我跟不上。”
这个小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黏人,心思都花在木头轱辘上了。
拉着赵玉衡的手,进入玄机阁。玄机阁是海天宫的议事之所,一进大门,便发现里面人头攒动,很多就不问世事的师叔甚至师祖都聚在里面。和各位前辈见过礼,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刚坐下,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四周议论之声顿止。
“师傅刚刚传来消息,今日陛下召开僧道辩论大会,师傅将参与此次大会,为我道门昌盛尽一份力。”
说话的是坐在首座的一位美丽的道姑,眉若远山,眸似点漆,一张樱桃小嘴清吐妙音,正是海天宫中众望所归的下代观主,黄玉清的大师姐孔玉心。看得出来,此次大会将会影响道门和佛门在民间的声望,不论胜败,都将使原本纷扰的佛道之争变得更加复杂,虽说是出家之人,但是没有哪个人能真的不顾师门荣辱。师姐说得简单,但是心中还是在意的。黄玉清与孔玉心感情甚笃,师傅临走时便交代,观中事务由孔玉心执掌,内事不决可问诸位长辈,外事不决可问二师叔莫江影和师妹黄玉清。此时此刻,黄玉清不得不说两句。
“师傅道学高深,我道门人才济济,民望甚高,谅不会有大碍,可虑者是一些宵小之徒借机兴风作浪,师姐不可不防。”
孔玉心向黄玉清一点头,无言的默契不需多言,接着她的话便往下说。
“不错。自师傅上京之后,海天宫约束门人,就是为防止小人离间佛道两教的和气。可是,我们真遇到了禅门中心胸狭隘之辈,也不能任人欺辱,我海天宫一众女冠虽是女流,可也不许他人任意指摘师门的威名。”
此言一出,下面立时群情激愤,纷纷追问发生何事。原来,半年前流民帅苏卞受到北齐招安,被安置到东海郡来,苏卞原是汉民,崇信道教,其妹性情直率,被何江月看中收为弟子,取了道号“玉蕙”。这部分民众到来,加强了本地居民信道者的比重,而且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武装力量,自然会引起佛门信徒的不满。前几日,佛道信徒在郯城出了一些摩擦,海天宫作为当地道门的代表,派了能言善辩又乖巧可爱的小师妹苏玉蕙去净水寺和解。不想连续几日没有结果,矛盾越来越深,话也难听起来,今天突然又借口东海侯姨母过寿大兴土木,从流民中抓壮丁,实际上这些人进了寺中担任苦力的同时被强行入了居士籍,同时还大肆拉拢流民中的士族子弟,赤裸裸地和道门争夺信徒。
如此行径当然惹众人不满。于是,海天宫便又使黄玉清暗自搜罗证据,意欲在明日东海侯高君会的寿宴上一举发难,压下禅门的嚣张气焰。
第二日,净水寺。人声鼎沸,车马纵横。郯城太守元明朗是东海侯的女婿,自然大操大办,出动了很多官兵维持秩序。净水寺一种僧侣也个个衣着光鲜,动作忙碌,对高君会这个土地公交办的祈福仪式相当重视。
就在仪式开始没多久,寿宴尚未开始之时,百余道士和道姑出现在寺外,气势汹汹。元太守一看不对,一边密令士兵围拢道众施加压力,另一边出来喝止。
“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了么?”
一边是官兵,另一边是道士们。道士们看到官兵出鞘的尖刀,心下不免踹踹,气势上一下子弱了下来。这时,人群一个清朗的女音传了出来:
“启禀太守,今日佛门中人借口为侯爷过寿,暗自囚困流民,聚集不法,意图不轨,今日又扣押我道门中的玉蕙真人,特来为朝廷请命,将离间佛道两家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请大人明察。”
嘈杂的人群中,这个声音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将近日来净水寺为首的一干寺院所做的不法事一一列举,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元明朗定睛一看,道士中近前来一群道姑,其中的一名女冠面目清秀,瓜子脸,薄嘴唇,入鬓的剑眉显得英气逼人,一双灵动的眸子看得人心中一颤。好一个美貌帅气的女子。
元明朗心中暗赞一声,便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说话的正是黄玉清。只见她落落大方地一稽首,说道:“贫道海天宫黄玉清,谨代表道门诸位前辈希望就佛门欺压流民一事求见东海侯高大人。”
元明朗说道:“即便如此,这许多人聚集此处,太过不妥,你们且选10人随我见过高侯爷,其余人等一律就地坐下,不可造次!”
道门中人早已商量已妥,便由孔玉心、莫江影以及另外几个道观的观主一同入内,黄玉清留守寺外约束门徒。
第三节 惊变
孔玉心等人进入净水寺中,一路僧人纷纷注目,孔玉心只做不见。带到大雄宝殿,便见一个深衣中年大汉坐在佛前,想必就是东海侯高君会,一名英俊的年轻僧人侍立在旁,周围亲兵若干,女眷几名,还有两旁站得整整齐齐的和尚。元太守上前几步,对东海侯耳语几句,那侯爷的神情便古怪起来。只听他喝道:“你们既然来告状,状纸何在?”
众道士听得心中一窒,想笑又不敢笑,倒是孔玉心注意到高君会旁边的那个和尚一直面露微笑。好在一旁的莫江影经验丰富,上前将请愿书递与一旁的侯府亲兵。高君会接过来看了两眼,微微一笑,递给了旁边的那个和尚,一边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
此言此举一出,道士们便鼓噪起来。
高君会怒道:“鬼叫什么?在这里不走?还要我管饭吗?”
孔玉心盈盈一稽首:“侯爷,今日王府寿宴原本不想叨扰,但是和尚们收容拉拢流民,聚集壮丁,意图不轨,王爷不可不查!30多年前的佛乱便是这样开始的,经验值得吸取,祸乱要消灭在萌芽,我等出家之人,也有拳拳报国之心,此番前来确实处于一片忠君之心,望侯爷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绵里藏针,让道士们纷纷点头,周围的和尚们则面露怒色,只有那个高君会身边的和尚始终面露微笑,不为所动。高君会阴阳怪气地一笑:“怎么?今日我不办这些和尚,你们便不走了么?还是要去京城状告本侯?”
“贫道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胆子包了天了!公开违抗圣旨,与我拿下!”
官兵纷纷抽刀上前,佛门圣地一时充满凶戾之气,孔玉心等人没想到东海侯竟会对她们动武,看官兵没有真的动手便没有反抗。几个没练过武的道士已经脸色煞白。只听高君会旁边的和尚开口说道:“圣上早有旨意,褒奖佛门忠心为国,许佛门收纳无地流民,以彰圣德。你们说我净水寺私抓壮丁,怎么不见苦主呢?要知道流民自有苏将军统领,而苏将军素来崇信佛法,与我寺交好,故遣部众来助我寺筹备侯爷寿宴,如何成了‘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了?”
莫江影反驳道:“净水寺聚集上千壮丁可是事实?你说苏将军与你交好,怎么不见苏将军在此?”
那和尚微微一笑:“苏将军因故公干,不在郯城,特遣其妹来参礼。顺便说一句,苏家娘子来我寺期间悟得我佛真谛,已经决定皈依我佛。听闻她曾在海天宫学过道法,但是似乎并没有出家,是否是真事?”
孔玉心暗骂和尚狡诈,把“决定皈依佛门”和“在海天宫学道”并在一起讲,不论说真说假都不合适,于是没有直接答话。
“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似乎对我家师妹非常熟悉。”
“贫僧圆猛,师从霞光寺广吉禅师,现忝居净水寺主持。”净水寺是东海佛教主寺,那么这个圆猛和尚便是此城的禅门领袖,掌管当地僧尼户籍,权力极大,没想到这个重要职位由一个这么年轻的僧人担当。
“我知道长不信,这便唤苏家姑娘来,佛门广大,但是从不强迫世人出家,有什么疑问当面问清楚的好。”圆猛和尚一招手,之间殿后走进来三个月白僧袍的尼姑,前头一人30多岁,乃是郯城目连庵的住持慧持师太,居住郯城多年,大家都认得,后面两人,一个20多岁,看得出来也是目连庵的尼姑,第三人虽然僧袍在身,一顶宽大的僧帽掩住如云青丝,低着头,看来是尚未剃度的女居士。
孔玉心和莫江影看到这个女子,突然一惊。
“咦?是你!你不是小师妹身边的丫鬟吗?”
那个丫鬟立时叫道:“小娘已经逃走……”
“慧可!”
话没说完,旁边的年轻尼姑便已经捂上她的嘴。局面突变,圆猛和尚大叫一声:“大事不好!”朝门外飞奔而出,慧持师太也是一脸焦急,紧紧跟上,不忘回头叫道:“慧可,看住她!”
东海侯看此情形,站了起来,高声喝道:“都不许乱!”众官兵一个个上前锁肩扳肘,将众道士一一控制起来。寺外空地上,众多道士女冠盘腿坐在地上,黄玉清凝神深思,料想各种情形,隐隐感到不妥,似乎朝中的佛道大会和本城发生种种事端好像有某种关联,可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看到周围的道士们,突然想起多年前南朝的孙恩之乱来。南朝道教势力巨大,内部腐烂,道宗孙恩蛊惑人君不成,一怒之下率道士起事,江南六郡的佃户和流民纷纷响应,朝廷大军剿不胜剿,历时三年才镇压下去,导致江南富户几乎屠戮一空,王谢士族政治遭受巨大打击,从那时起原本强盛的南方军阀纵横。可是,毕竟多年来北方并没有对道门不利的行动,难道时隔多年才对道门动手吗?
想着想着,一时没有思绪。这时,寺里面抢出来一个年轻的和尚,深眉朗目英俊不凡。一见众道士都坐在地上没有动静,面露喜色,与旁边的一个都尉(注三)耳语几句,开声说道:“众位道友,难得齐聚一堂,净水寺招呼不周尚请海涵。今日早上,朝廷刚刚五百里加急传来圣旨,事关东海佛道两家,奉侯爷命在此宣读。”
“咦。”黄玉清一边随众道士翻身跪下,心里突然感到事情有变,这个圣旨出自京城,又恰逢此时拿出来,必然对此时事件造成重大影响。
旁边走出太守元明朗,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色卷轴,打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僧道辩论,道家不明真理,胡言乱语,祸乱人心,不及佛法弘大有度,特命天下道门子弟皆剃发为沙门,昭告天下,凡不从者以抗旨论处,各地郡守可便宜从事!钦此!”
一时间,众道士感到天塌地陷。什么,居然……让道士们都去当和尚,这是什么命令?
黄玉清脸色惨白,这下什么都完了,佛道之间原本势均力敌谁也不可能消灭对方,就是因为官府的力量从中平衡,此次道门对佛门发难也是要借助朝廷力量才能做到,没想到朝廷竟然要彻底消灭佛道之争!甚至不惜要郡守“便宜从事”,看样子不服从立时便要横死当场!
不行!必须马上回山通知师妹们。
打定主意,黄玉清催动轻功,飞身越过包围的官兵朝城北掠去。
“哪里走!”圆猛和尚和已经从寺中走出的慧持师太飞身追上。前有官兵,后有和尚,黄玉清武功虽高,却也不是武林高手,一时进退两难,这时,寺外一个不起眼的尼姑也飞身挡住了圆猛和尚的追击!
“师姐快走,他们要攻打海天宫!”正是小师妹苏玉蕙,看来小师妹被净水寺扣押,虽然冒险逃了出来,却没有办法混出去。此时看到师姐危险,便出手相助。
没有后顾之忧,黄玉清打开缺口,一路北逃,后边道士中虽然闹起来,但是四周官兵虎视眈眈,局势已定,而小师妹是流民帅苏卞之妹,料想不会将她怎么样。
等黄玉清一路冲出城门,已经筋疲力尽。前方海天宫在望,为了但通知众师姐妹及时做出反应还是咬紧牙关,努力狂奔,奈何今日穿了正装,脚踩木屐,不利于奔袭战斗,一个齿(注四)已经断了,只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赶路。净水寺大雄宝殿。
高君会喝令亲兵制住众道士,孔玉心叫道:“侯爷!净水寺和尚私扣我道门弟子,如今事实还不清楚吗?为何还要扣押我等!”
只见高侯爷打个哈哈,漫不经心地说道:“诸位勿忧,等圆猛和尚回来自有分晓!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先委屈各位了。烦劳各位到此等候,本侯现行一步。”说罢走到后殿去了不提。
众道士不明所以,过了片刻,只听外面嘈杂声顿起,隐隐还有打斗之声,只是须臾间就没了声响。孔玉心和莫江影不知发生何事,虽然料想官兵不可能对道士们动手,还是非常担心。又过了一会儿,听得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传来,“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哪一出?
可是四周官兵也不见进一步行动,孔玉心等人心下稍安,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只见元明朗和慧持师太托着一卷金色卷轴走进殿来。
只听元明朗说道:“男的安排到偏殿,女子就跟慧持师太去吧,她会告诉你等原委,哈哈。”
孔玉心和莫江影对视一眼,眼神里是同一个念头——大祸临头! 第四节 剃度
目连庵,偏殿。
慧持说道:“两位道友,今日之事得罪了。贫尼虽是出家之人,上头有皇命在身,事不得已。两位且休息一下,具体的事情由苏家姑娘说与你们听吧。”
不一会,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姑娘,头发零乱,满脸泪痕。
孔玉心急忙牵过她的手,一番安慰,方才问出事情原委。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着话,慧持师太只作不见,独自坐在一旁念佛。
原来,昨日苏玉蕙到净水寺交涉流民之事,被圆猛和尚暂时扣留,这才知道原来朝廷意图以雷霆手段解决佛道之争,圆猛和尚为防道士们群情激昂之下出事,尤其是流民偏向道教,一旦煽动,东海免不了一场兵灾。于是扣住苏玉蕙的同时联系苏卞,说明原委稳住了流民众,同时吸引道教首领骨干聚集净水寺,便可调官兵一举控制住局势,首脑被制,剩下的道士便不足为虑。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这道前无古人的旨意方不致于出乱子。
“原来如此。”孔玉心和莫江影听得面如死灰,这下子道门上下一网打尽,圆猛和尚当真是个行事果决的人物。若是心存侥幸妄自反抗,那真是死路一条了。
孔玉心问道:“那师傅此时此刻如何?可有消息?”
苏玉蕙说:“师傅没事。听圆猛和尚讲,前日僧道大会结束,陛下宣布命令道门改信,当时几个道长出面反对当庭格杀,其余道长当天送到霞光寺,师傅想必也已经落了发。”
莫江影问道:“既然如此,他们怎么安置我们,怎么安置海天宫的师姐妹?”
苏玉蕙解释说:“海天宫名称不变,但是师姐妹都要落发,不过师傅和我们这些管事的姐妹要和大家分开,住在这里。我们,一会儿也是要落发的,呜呜。”
孔玉心和莫江影听到此处,忍不住抱头痛哭,既是哀叹命运无常,又是感慨师姐妹性命得保,不致于像当庭反抗的道长一般横死当场。
三位女道士哭了一阵,孔玉心渐渐恢复,擦干眼泪,对一旁的慧持师太一稽首:“多谢师太照顾,玉心无以为报,愿意皈依佛门,但恐海天宫中的师姐妹任性妄送性命有伤佛门之德,还望师太通融,让我等回一趟海天宫,迟恐生变。”
慧持师太停下念经:“贫尼不敢当。以后同为佛门中人,姐妹相称吧。至于海天宫中的姐妹,已经派了圆恒师兄去,今日只说僧道之争惊动了东海侯,要约束门人外出,到明日再宣旨。去海天宫的官兵由苏卞将军带队,想必不会有事。这些事早在圆猛师兄算中,出不了岔子。”
孔玉心和莫江影一起下拜称谢。
慧持师太回礼道:“谢字不敢当,只为天下少一些戾气罢了。三位师妹不怪贫尼已经是贫尼的造化了,哪敢称谢。两位师妹,圆猛师兄有令,今日必须落发,明早一同去海天宫劝服众人。”
孔玉心、莫江影和苏玉蕙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一步还是到来了。
慧持师太早已做好准备,见三人已经接受,便吩咐弟子们取来衣物和用具。孔玉心和莫江影褪下道袍,换上一身白布衣,解开道冠,松开一头青丝。解冠的时候,两人深深看了一眼戴了多年的道冠,心中充满不舍和无奈,解下道冠好像放下了一段生活,从此远离道门,要成为一个比丘尼了,连道经也不能读了,一切都要变化。
空空的木鱼声中,三位姑娘跪坐佛前,慧持师太说道:“今日为三位师妹剃度,从此愿亲为一家,互帮互助,以三位师妹的慧根必能成为一代名僧。此乃我佛之幸。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江影道长,我先为你剃度,依佛门规矩改换师门则另授法号。我代家师授你法号‘慧影’。”
说罢,从一旁的铜盆中取过热水洒在莫江影的头上,将头发充分打湿。莫江影的发髻已经打散,此时披在肩上,热水附上便贴在一起,黑亮的头发发出润湿的光泽,紧紧贴着头皮。热气散发,头顶好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慧持将莫江影头发分开两边,取头顶中间一缕胎发单独提起来,一边取过剃刀将胎发连根剃下,露出一片青色的头皮。慧持将胎发置于一旁的木盒内作为出家人的存档证明。 莫江影只觉头皮微痛,剃刀到处,一缕一缕的头发从头皮剃落,从肩上,从脑后滑落。浸过热水的头皮比较湿润,微风吹过只觉发凉,头上的重量慢慢减轻,有一种轻松和凉快的感觉,甚至可以感受到午后阳光的热力。空空的木鱼声慢慢送入耳中,好像生命的漫长和孤独,这一刻,莫江影感到和天地的联系更密切了,仿佛灵魂在头顶开了一个窗。剃落头顶的发丝就像扫除铜镜上的积尘,让镜子发出了原有的光芒。一缕,一缕,头顶两边,脑后,直到后颈最后一缕发丝随着剃刀的滑动离开头皮,慢慢飘落,就像心绪一缕落入尘埃。一朝落发为尼,从此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相伴。世上再没有道姑莫江影,只有比丘尼释慧影。
“玉心道长,现在为你剃度,我代家师授你法号‘慧心’。”
慧持依法施为,把孔玉心的头发尽数剃落,头皮上满是青痕,沾水之后的皮肤腻腻的,头皮便呈现出一片青腻腻的颜色,仿佛头发仍然不愿就此脱离身体,顽强地留下一些痕迹。孔玉心眉目清秀,仿佛远山清泉,配以道袍仿佛天上仙女谪凡,此时此刻,傲人的头发被生生剃落,反倒显出五官的妩媚来,青涩的头皮滑腻腻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亵渎她的美丽圣洁。原来的仙子多了一股诱人侵犯的楚楚可怜。做了尼姑的孔玉心,法号变了,头发没了,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自信受到了挫动,可以想见慧心师太将会忧郁一阵子。
“苏家小姑娘,昨日贫尼已经说过,你未正式入道籍,所以也不必出家,这也是你兄苏将军的意思,长兄如父,姑娘再考虑一下吧。”
莫江影和孔玉心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变故,于是都劝苏玉蕙改变主意,留俗为好。可是,苏玉蕙坚持说:“这次师姐们闹这么大的事,多多少少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和大伙同甘共苦,如何面对众家姐妹,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孔玉心耐心劝解道:“你这么说还不是怕师姐妹误会你连同和尚们算计自家姐妹,可是外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解除误会,说清楚就可以,且不说这次你一直在净水寺,明天你也不必去海天宫,就说被你兄接回去了,这样大伙就知道你情非得已,不会怪你的。不必为了这个而出家啊。”
“可是……”
再三劝解之下,终于说服苏玉蕙不出家,但是玉蕙坚持明天要一起去看众姐妹亲自同她们解释。孔玉心和莫江影苦劝无果,便答应了小姑娘的要求。因为玉蕙是入海天宫时起的道号,既然脱离道门,便恢复本名苏蕙。第五节 难下的剃刀
今日上午道门集结向净水寺发难,到圆猛和尚逆转乾坤,已经是中午。圆猛和尚还真是了得,环换相扣不差一分,早就吩咐下面的壮丁仆役准备好了点心和僧舍。孔玉心、莫江影剃度落发已经是下午。随她们一同前来的女冠有40多人,大约是海天宫中正式女冠的一半。此时这些女冠都集中在了目连庵的大雄宝殿里。目连庵是郯城最大的尼庵,但是终究不及海天宫人数众多,四十多人在大雄宝殿里挤得满满当当。亏得早做了准备,僧衣、度牒、佛珠等佛门用具没有缺少,不然就算那么多人剃度安排得过来,也没有足够佛门用具发放,仪式就成了一个笑话,之前圆猛僧反复要求,此次虽是朝廷的指令,但是必须完全按规矩来,让新入的道士们尽快认同新的身份,否则必然生变。
目连庵里的女冠们已经知道了朝廷改道为佛的旨意,虽然不甘,但终究敌不过朝廷的威严,来到此处,心知应经无法可想,这个尼姑当定了。既来之,则安之,便坐在蒲团上低声说着话。而此时殿后,慧可师太正在给十余个师姐妹作动员。
“一会儿进去,师傅主持典礼,你们不要说话,只要等师傅说完话就给她们剃头。剃头的时候不要紧张,就像平时给自家师姐妹剃头一样,知道了吗?”
“知道了。”
“知道了。”
……
外面慧持师太带着已经剃度的孔玉心和莫江影走进了大雄宝殿,苏蕙也跟了来做了见礼人。众道姑见到三个女尼和一个姑娘走进大殿,纷纷侧目,其中一个穿僧袍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二小娘子……”
“红音!”苏蕙一看是自己原来的丫鬟,连忙向慧持师太求情,旁边的慧可刚从殿后转出来,手上拿着一卷厚厚的名册,乃是海天宫女冠们的档案,听慧持师太吩咐了一声,连忙从中手忙脚乱地查找起来,片刻间浏览一遍,对师太摇摇头。
慧持一看此情形,便说道:“既然档案上没有小施主的名字,那么,小施主可以走了,今日早间得罪小施主,还请莫怪。”红音女孩心性未脱,喜得拉着苏蕙的手不放,苏蕙也非常高兴,连连称谢,看得四周的道姑们酸溜溜的。
接下来,慧持开始组织仪式。首先安排道姑们轮流去殿后换下道袍,摘下道冠,只穿一身白衣。四十多人半个时辰便全部换好了。之后道姑们跪坐在殿下,慧持先发言,无非讲了朝廷的旨意,佛门的简单规矩和相互称呼,最后宣传了一下佛门广大、西天美好之类的教义。然后是孔玉心和莫江影也说了两句,希望师姐妹们随遇而安,尽快适应新的身份,云云。慧持等尼姑一旁听了对众道姑的反应非常满意。于是,慧持宣布剃度大会正式开始,慧可一旁按名册点名,6人为一组上前,由慧持师太授予法号和佛门物品,旁边的6个小尼姑则一对一给她们剃度。
剃度是很庄重的事情,这与平日里师姐妹们互相剃头发完全不同。女子入佛门之后,除第一次剃度外,每个月都要把长出来的头发剃掉,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出家3年以上的佛门弟子都会简单的剃头,但是毕竟短发和长发感觉完全不同,也没有那么随意,更不能剃破头皮,否则视为不吉利。
第一次在剃度大会上给人剃度,小尼姑们未免紧张,拿着剃刀的手微微发抖,端详着自己面前的女道士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就是不敢下手,慧可一旁看得直着急。跪在下面第一批剃度的道姑们一个个闭着眼睛等剃头,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只感觉头颈发硬,忍不住想往后缩,可是剃刀就是下不来。慧持师太一看这情形,知道几个弟子终究出家时间不长,应变也不足,轻咳一声,扬声说道:“阿弥陀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间苦,爱别离,顶上三千烦恼丝,乃人世间万千烦恼所化,削发为尼,则斩断尘缘,从此得大解脱、大自由。呵!去了吧,去了吧,莫回头!剃落去,剃落去,不复留!解脱开,解脱开,得自由!阿弥陀佛!”
一番佛谒讲完,果然,尼姑们神色变得好了很多,现场气氛也舒缓了些。孔玉心和莫江影互相看了一眼,便说道:“慧持师太,我与慧影虽然刚刚落发,但也算是佛门中人了,与这些往日的师姐妹相交甚笃,愿亲手操刀,送她们进佛门,望住持成全。” 慧持心赞两人果然会做人,好在自己手下还有三个年长弟子堪堪有些剃度的经验,再加上慧可这个弟子,否则就算她俩肯帮忙,两只手得忙到什么时候。于是,吩咐一个年轻的小尼姑退后接替慧可掌名册,另两个经验不足的尼姑换成孔玉心和莫江影。剃度仪式方才进行下去。
孔玉心习过武,尤其擅长小巧的峨眉刺和匕首,操弄剃刀自然不是难事,轻轻走到蒲团上跪着的道姑旁边,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一柄剃刀,看样子还是新的。跪着的道姑抬眼朝她看了一眼:“师姐……”
孔玉心已经认出她是四师妹陈玉池。这个师妹的父辈是南方人,因为战乱迁徙北上。她的身上有着江淮美人特有的妩媚,身材娇小,面容俏丽,眉若弯月,眸似点漆,一张樱桃小口,脸上有着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特别甜。皮肤非常白,一头长发黑而柔顺,就像绵羊身上的细毛,年纪不大,性情柔顺,但是认定的事非常固执。今天还好带了她来,如果没有自己在她身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小师妹看到敬爱的师姐身上不是熟悉的道袍,而是僧鞋僧袍,头上一顶青布僧帽,鬓角旁露出的是青青的头发茬,后颈的汗毛和头发也已经全成了光秃的模样,虽然戴着僧帽的师姐还有以前的样子,和戴着巾帻时的样子也有几分相似,但是她无法想象脱掉了僧帽的师姐会是什么样子。只要一想自己心爱的头发被连根剃掉,然后变成光秃秃的,心里就发毛,师姐握着剃刀的手让她害怕。
孔玉心心里也很矛盾,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难道自己都落了发,小师妹还能幸免吗?然而想是这样想,看到小师妹娇娇怯怯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心疼,眼泪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小师妹的眼睛也红红的。
孔玉心轻轻地对小师妹说:“师妹,做道姑是出家,做尼姑也是出家,换了身衣服,改变不了什么。切莫太过执着。你看我和你师叔都做了尼姑,师傅在京城也已经做了尼姑,师妹们都在看着呢,勇敢点儿好么?”
陈玉池一张小嘴扁了扁,眼睛里的泪珠转了又转,定定地看着孔玉心手里闪亮的剃刀,终于低声说:“好,我听师姐的。”
“好,做了尼姑,我们还是好姐妹。”
陈玉池点点头,抹了抹眼睛,然后紧紧地把眼睛闭了起来。孔玉心看这样子,反而不敢下刀了。不想小师妹反而催道:“师姐,麻烦快点儿,我……”
心说该来的跑不掉。孔玉心便摸摸陈玉池的头发,还是那样柔柔软软的,理了理,轻轻拈起头顶的一缕胎发,露出发根,右手剃刀便递了上去。小师妹那一瞬间明显僵了一下,闭着的眼睫毛抖了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呲呲……”剃刀落下,小师妹的一缕胎发便轻易地脱离了头皮。胎发的另一端握在左手手心,这边刀落,胎发轻轻荡下,发根一端从陈玉池的头顶上往下掠过额头,擦过小巧的鼻子,仿佛一只手、一阵风轻轻抚过小师妹的脸,陈玉池心中不由感到恋恋不舍,不舍她之前的女冠生活,不舍一直以来的信仰,再不能像往常一样读道经修道法,自己都不知道尼姑怎么做,就糊里糊涂地进了佛门。
虽然不舍,头发已经剃落,说什么都晚了,自己会像师姐那样吧,不知道剃光了头发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夏天会不会比较凉快?
孔玉心将师妹的胎发放在旁边的盘子里,回过头看了看小师妹的神色,见她长长吐了口气,心知小师妹终于接受了变成尼姑的事实,于是再不担心,左手轻轻按住师妹的头顶,右手轻握剃刀,认真地给师妹落发。她剃发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好像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方面是动作不熟练,快不起来,另一方面则是照顾小师妹,让陈玉池慢慢体验剃发的感受,给她一个改变身份的过程。
陈玉池头发细软,冰冷的剃刀划过头皮时似乎毫不费力。孔玉心小心地按住师妹的头,将胎发剃过后的头皮逐渐扩大,先剃的是前额附近的头发,几刀之后,便把头顶的头发剃光了。剃刀剃过发际线的时候,前几刀剃下的头发一下子掉落下来,正好落在陈玉池的怀里,陈玉池明显感到一阵悲伤,好好的头发就这样失去了。
孔玉心侧身一步,开始剃左耳侧的头发,略略弯下腰,左手按住头顶右侧,拇指落在刚剃过的头皮上,剃刀过后露出的白白的头皮,滑滑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手感很好,几乎感受不到发根的存在。但是这个无意间的动作也让陈玉池感受到了剃光头皮的感觉。凉凉的,指尖直接按在头皮上,没有了头发的阻隔,微微有发根的刺挠,很敏感,很奇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很特别,头一下好像轻了。
转眼间,陈玉池左耳侧头发被剃掉,孔玉心小心地用大拇指翻过耳朵,把耳后的细发剃了个干净。随后是右耳侧的头发,也这样细细剃下,轻按师妹剃了一半的头,剃刀飞舞下,小师妹的前脑部分已经是光秃一片,隐隐可见剃度后的尼姑样貌了。孔玉心无心感慨,转到师妹身后,轻轻压低师妹的头,开始剃后脑的头发。片刻之后,将后面的头发也剃光了。孔玉心绕到前面,看了看师妹,发已尽落,白白的头皮上只剩下丝丝残发,手轻轻拂过,将头皮上的断发抹走,感到师妹的五官变得明亮,洁净的头皮让人感到少了点阻隔,多了点简洁的美感。一个美丽女子就此成了佛门中人。
“好了,玉池。”
陈玉池轻轻张开眼,低声道:“谢师姐,落了发,叫我慧净吧。”第六节 出事了
目连庵里的剃度持续了一个下午,孔玉心先后为七位师妹落了发,看着熟悉的师妹们一个个成了光头女尼,似乎都不认识她们了。
仪式结束之后,慧持师太安排新剃度的姑娘们轮流洗漱,熟悉环境。孔玉心沐浴的时候,身体浸在温热的水里,将水淋在头顶。没有了头发,水从耳侧滑下,清晰地感觉得到头颅的形状,风轻轻吹过,头皮凉丝丝的。孔玉心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新剃的头皮,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感觉那个水里的人很陌生,没有头发让人感觉赤裸裸的,光着头出门都会感到少了点什么,感觉非戴帽子不可,不戴就好像衣服没穿好,很奇怪,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感觉异样。可能是内心觉得头皮和肌肤一样,应该遮起来吧。哎,不知道多久才能习惯没头发的生活,接受没有了头发的自己。四十多个师姐妹,满大殿光秃秃的脑袋,满地板的青丝秀发,回想当时的情形,自己多么残忍,竟然剥夺了姐妹们那么美丽的头发,从此再不能拥有。孔玉心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感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过错,心下难以释怀啊。
到了第二天一早,听到钟声,众人各自起床早课,住持慧持师太则召集了孔玉心、莫江影还有苏蕙等人坐上牛车赶赴海天宫。按照计划,今天太守大人会到海天宫宣旨,而慧持则准备在宣旨后为海天宫众女冠落发,从此,海天宫便要改作尼庵。
一路上,慧持师太一副佛门中人的做派,端坐车中一言不发,数着念珠低声念经。慧可小尼姑倒与苏蕙一旁低声说话,孔玉心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头看着念珠。莫江影愣愣看着窗外的群山,心里想着昨天的事,这一天时间里变化太快了,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以致突然发生剧变时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被动地听从佛门的安排,如今慢慢回过神来已是上了贼船,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了。想想昨天……手里的念珠一紧。
不对,昨天剃度的师姐妹里面少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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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海天宫的众女冠暂以赵玉衡为首,如今都聚集在老君殿里等着消息。事情的发展让众姐妹感到诡异,因为道门大举出动结果却是都被留在了城里,若说佛门大胆扣人,不说佛门没这么大的胆量,就是太守大人也不可能得罪道门这么大规模的全国性宗教团体,而海天宫同大家族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众人心里一直认为大事是出不了的,这次佛门挑衅,海天宫号召道门发难原本只是想打击佛门越来越嚣张的气焰罢了,并不想打破平衡,东海侯和元太守都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加上昨日苏将军亲自上山拍着胸脯保证没事,最晚第二日早上便见分晓。回头众姐妹合计一番心想多半是东海侯见佛道之间搞得太僵,面上不好看便各打五十大板,关了一夜,今天应该可以接师姐妹们回来了。所以,一大早,留守海天宫的女冠便集中老君殿,静候姐妹归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山门口巡哨的师妹来报,说看到知府的车轿和若干辆牛车在流民军的保护下往山上来了。怎么不是海天宫的车么?众人正疑惑,想来必有变故,太守大人肯定是做工作来了。想想以太守大人之尊,定然会有个说法。
这时,又有小道姑来报,说一个苏将军的亲兵快马上山,要求见观中主事,赵玉衡连忙带了几个练达的师叔到会客厅去相见,那个亲兵便说奉命前来通知海天宫在山门备好香案,太守大人要宣圣旨,别的事情却一问三不知。如此结果令人错愕。面面相觑之下只好按规矩准备香案,集中观中众师姐妹出来等候在山门前观海台上。
这边等了许久,先是苏将军率了一队官兵先行上山,说是奉命在场听旨以增威仪,然后就四面安排官兵立在观海台四周,站得整整齐齐,一手叉腰,跟个门神似的,倒也似模似样。不一会儿,一辆车轿和两辆牛车上得山来,其余牛车看来都还在山下的歇马池。
元太守先行下轿,赵玉衡等人便迎了上去。这边,一辆牛车下来两三个和尚,其中一个是净水寺的前住持,而一个年轻僧人长得高大威猛好似四大金刚一般,一双牛眼不怒而威,一看就知道是个猛人。第二辆牛车也停了下来,下来的是目连庵的慧持师太和她的弟子慧可,还有苏蕙小师妹。她们却不知道此刻车里的孔玉心自觉无言面对师妹们不敢下车,前一天给师妹们剃度时大家都已经知道实情,心里还没觉什么,经过一夜反思,遭逢如此变故,反倒患得患失起来,近到山门前便“怏怏不起”了,莫江影毕竟年龄大些,便留在车上照顾她。 赵玉衡和元明朗寒暄几句便开始宣旨。众道姑便跪在香案之前,车上的孔玉心和莫江影也只好下得车来,跪在一旁,被师姐妹们当即认了出来,惊咦声一片,但是旁边苏将军一声力喝,提醒众人听旨的规矩,道姑们只好强压疑惑,静听宣旨。
只见元明朗施施然打开圣旨,把前一日在净水寺前念的圣旨又念了一遍。众道姑听到说“天下道门子弟皆剃发为沙门”,观海台上一片惊呼!赵玉衡听了,面色惨白,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十根秀气的手指头紧紧抓住地砖,指节处格格作响而不自觉,“原来如此!!!”
元明朗视作不见,将圣旨念完,不知道下面的赵玉衡后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自然不知道该接旨谢恩了。这边太守面露不快,下面赵玉衡旁边的几个年长的师叔便急忙提醒她先接旨。不想赵玉衡脸色变了又变,大小娘子脾气发作,一怒而起,众人拦都拦不住。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什么皆剃发为沙门?!都是假的,都是臭和尚假传圣旨!……”
“玉衡道长,你要抗旨么?”
“玉衡师姐,别这样……”
“玉衡,海天宫要紧,不要连累观中姐妹!”
拉架的拉架,劝架的劝架,场面一片混乱。旁边的“金刚”倒是真的金刚一般一言不发,元明朗宣读完毕已经拍拍屁股走了。
海天宫中人自己乱了起来。起因是这边苏蕙拉了赵玉衡一把,两个小娘子妹原本及其要好,但是此次事件中,苏蕙起的作用都是不利于海天宫的,况且赵玉衡等人看到孔玉心和莫江影楚楚可怜的模样都不忍怪罪她们“改投门户”毕竟朝廷的旨意,但是苏蕙呢?本来根基不深,因为是苏卞的妹妹便得到了众人的照顾,而苏卞此次包围了海天宫,一点消息都没有透进来,干的事简直跟背叛没两样。新仇旧怨便激发起来。
“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为了你,姐妹们不会到净水寺要人,更不会受那么大罪!”
“玉衡师妹,别怪阿蕙!她被关住了没有机会通知我们。”
“怪你!就怪你!师姐们都剃了发,为什么你没有?是不是串通你哥来害观里的姐妹!好呀,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骗得姐妹们团团转,现在好了!僧不僧,道不道的,真面目都露出来了罢!根本就是假装进观专门来骗人的!”
“没有!我没有!”
苏蕙捂住脸,百口莫辩,一双秀目饱含热泪,夺眶而出。孔玉心和莫江影将她护在身后,场面乱了起来。
苏卞自然不能让妹子吃亏,大喝一声,四面官兵齐声高喊,将众道姑的声音压了下来,顿时刀剑出鞘,弓箭上弦,情况顿时紧张起来。
孔玉心、莫江影连忙把苏蕙从道姑中拉了出来,交到流民军一边。高大和尚上前一步,高声说道:“今日宣旨,众女冠无礼,要造反么?!”众道姑连忙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
那和尚又道:“然而太守大人念在众道姑一向恪守本分,遭逢剧变,失态之罪不予追究。但是,皇命不可不尊,既然圣旨一下,便是天威浩荡,雷霆雨露,皆为恩泽。望好处讲,从此佛道两家变为一家,大家都是同门子弟了,朝廷少了烦忧,百姓少了争论。今日看来,仍有道人心存侥幸,举止失态。”说着,牛眼望赵玉衡身上一瞪,冷冷的目光饱含威胁,赵玉衡此时情绪慢慢控制,见此情景,不复刚才的怒气,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低下头去。
和尚接着说:“皆因如此,便请目连庵住持慧持师太给诸位落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场诸位道长,不落发不得离开此地!”
话一说完,只见赵玉衡和几个师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第七节 佛也哀伤
众道姑纷纷掐人中抚胸口,把赵玉衡等几个姐妹救了回来,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几人陆续幽幽转醒。
这边慧持师太也在和和尚们商量。
“圆恒师父,这样不妥吧。佛门礼仪岂可草就?”
猛男和尚摇摇头:“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里是道门的地头,不像昨日在净水寺,我们根本压不住,趁官兵在场强行落了发,事态便控制住了,不致于出大乱子。”
“那剃度仪式总得有佛像等物件,我等袈裟度牒等物品到准备齐了,后面的僧袍等物事却不能在这里换。”
圆恒想了想,四处一望,见西边的孤石峰,喜道:“佛像,泥雕木胎之物耳。就取那个天然大佛就可以了。”望那边一看,只见一座孤峰,顶上一块大石,好似佛的头颅,勉勉强强可看作是佛像了。
“衣服回去换也可,佛门的仪式尽量从简,存档的胎发自己收好,等回转寺观后再收取即可。”
“阿弥陀佛,那便如此好了。”
和尚尼姑们这边商议着,赵玉衡醒来,眼见苏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想今日海天宫遭逢大劫全是因为此人,又是一阵火起,指着苏蕙大骂不已。苏蕙原本天真烂漫,被赵玉衡指着鼻子大骂,那根细细的手指头像是一把利剑在心里戳了个大窟窿。苏卞不忍妹妹伤心过度,连忙拉过妹妹,不顾小姑娘哭闹不已,派亲兵送回了家。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苏蕙刚刚送走,这边剃度仪式正式拉开序幕。
圆恒和尚做事果决,当即转过香案,要对孤石峰,焚起高香。还是由慧持师太主持,圆恒和尚手持名册,组织剃度。这边孔玉心等尼姑负责操刀。这次的剃度仪式,组织在野外,倒也风景优美,但是凉风习习,四周官兵杀气腾腾,场面非常压抑。没办法,事到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孔玉心等人也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该来的,逃不了。
观海台上,听得圆恒和尚“钱江梓,章江风,傅江屏……佛前剃度。”下面一阵大哭,众人泪眼婆娑,就是互相拉住不肯放手让她们过来剃度。孔玉心、莫江影一脸悲戚也愣愣没有动作。
圆恒一看,又是大喝一声,从人群中先行拉过赵玉衡来:“先给她剃度!”
慧持对这莽和尚也没办法,便柔声劝道:“玉衡道长,今日奉旨而来,不必惊慌,看在令师面上,不会对众位道友无礼,但请切勿反抗,否则,事难善了。”
提到师傅,赵玉衡虽然泪流满面但是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慧持。听得师太给她取法号“慧定”,慧可便手持剃刀上前,可是赵玉衡犟得很,头避过来避过去,就是不让慧可碰一下。慧可有点急了,连忙像师傅求助,慧持也没办法,目视孔玉心和莫江影,孔玉心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接过慧可手里的剃刀。
赵玉衡看着孔玉心,却还是不肯剃度。
圆恒看此情形,火了,下令众尼姑强行按下,于是拉胳膊的拉胳膊,按腰眼的按腰眼,拧脖子的拧脖子,把赵玉衡小姑娘强行按倒在备好的蒲团上。孔玉心看着按倒的师妹,叹口气,没办法,弯下腰,轻轻对着满眼怨毒的师妹说:“师妹千万别想不开,等过几日师傅回来,再也不会说你顶着一头鸟窝了。”
这是师姐妹私下的玩笑,说以前赵玉衡埋头研究机关,不知日夜,整日邋邋遢遢,被师傅何江月说了几次都没有用,有一次心里急了便指着赵玉衡的头说,看看你的脑袋上顶着的这个鸟窝!女冠平时头上挽髻,出门要戴道冠,顶着鸟窝原本只是一时气愤之语,可是对道士而言有隐射道冠是鸟窝的嫌疑,观冠同音,有进一步隐射道士身在鸟窝之中,成了“鸟人”。众人便窃笑不已。
赵玉衡毕竟小孩心性,听得这话,脸上挂着泪珠,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又侧过头去,却也不反抗了。
孔玉心见此,便上前解开赵玉衡的道冠,将一头因挣扎而松散的发髻松开,一头青丝秀发便披散下来,之前与苏蕙拉扯中头发已不复整齐,此时的头发杂乱得很,纠结在一起。孔玉心想取胎发,但是四面按着的人密不透风,哪得从容去剪胎发?只得取剪刀剪下一缕头发来算作胎发,塞进赵玉衡怀里,再换回剃刀,给师妹剃度。赵玉衡整个人趴在蒲团上,孔玉心把她的头发从后脑往上拢,从前额垂下来,把小道姑的脸遮住大半边,后颈则完全露了出来,然后用剃刀先剃后颈上的细发。人的后颈敏感得很,赵玉衡皮肤上立起一片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缩了缩。没办法,逃不了。
剃刀落下,后颈立刻变得干干净净,些许杂乱细小的发丝全部剃掉了。随着脑后的两根大筋,剃刀随之上移,所到之处,头发随刀而断,被刀推着向上积累起来,露出一条青青白白的带状头皮。赵玉衡感到头发受到威胁,眼泪狂涌而出,又气又急。孔玉心由不得她,加快速度,好让这不愉快的过程早早结束,又一刀下。这一刀推得更高,直达脑后玉枕,露出的头皮面积已经大得遮不住,即便孔玉心立马收手,赵玉衡也没办法出门见人了。手一松,已经推得很高的断发随着赵玉衡头一动而从面前滑落下来,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小道姑愣了一下,看到面前地上那一缕沾染了尘埃的断发,想到那头发刚刚还在自己头上,平日里虽然打理得不如师姐们好,但是,但是那也是女人心爱无比的秀发呀!
虽说师傅说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可是,自己平时梳发的时候也没少关心自己的秀发。
一边梳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心里便平静下来,好像父母幼时爱抚自己一般。
如今,如今,天杀的,秀发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曾经满头的秀发就要像眼前这缕头发一样掉落尘埃。
再也摸不到。再也梳不起。再也无人问津了。
想起尼姑们光秃秃的脑门,自己有时有候也会很好奇,甚至想促狭地摸一摸。
可是呢,以后就是别人来摸我的光头,笑话我了……
正好一阵风吹过,那缕头发随风而舞,瞬间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赵玉衡发了疯地痛哭,哭得泪雨滂沱。按着她的尼姑只好下更大的力气把她死死按住,赵玉衡面前地砖上转眼间已是一滩泪痕。挣扎一会儿,赵玉衡下巴磕在地砖上,嘴唇都破了,下颌处一片青肿。
孔玉心不顾自己也是泪水长流,袖口抹一下便继续剃发。在小师妹的挣扎和哭闹中,剃刀在后脑犁出一道又一道光洁的头皮,头发随着挣扎的晃动而簌簌滑落,从小师妹面前滑落,一缕一缕无规则地落在地砖上。
赵玉衡看着心爱的头发落地而无力阻止,越发不可抑制心中的悲痛。一阵阵山风吹过,沾染了泪珠和尘土的头发随风飞扬,散的四处都是,好像赵玉衡心中的哀恸,混合着剃度的呲呲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转眼间,后脑被孔玉心剃干净了。剃刀继续向头顶进发,越来越多的头发从赵玉衡面前掉落。一缕、一缕,地上除了散开来的一片,积起来一丛乌黑的头发。孔玉心轻轻移动位置,好更好地下刀,脚步移动之下,便把头发踢散开来,其中一部分还踩在脚下。手上不停,头顶心的头发悠然剃落之后,赵玉衡此时面前的头发已经稀稀落落,不复未剃度时一大把,遮住大半边脸的样子,从正面看,几缕残发中间露出哀伤而红肿的大眼睛,而顶上露出的青头皮还在扩大中……
轻挪碎步,孔玉心侧身剃落师妹两边的头发,乌黑头发从耳畔落下,不少落在肩膀上,像围巾一样,感觉好像头发不像离开生长了十多年的头皮,依依不舍,一丝一丝落下肩膀,拂过前胸,打着旋衰落尘埃,落地时还不甘地挣扎了一下,最终的结局,只有与草木同腐。
头发。坠落了。死了。
这就是赵玉衡心中的想法。
孔玉心手下不慢,剃刀已经剃完两边耳后的头发,只有最后前额的头发了。左手轻轻托起小师妹的下巴,略略抬高,右手轻舞,把剩下的头发剃落。刀起发落,小师妹仰头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师姐,感觉剃刀从头顶起刀,经过前脑直下发际线,所过之处,头皮微痛,呲呲声响,伴着割裂的心痛,余光中看到仅剩的头发从眼前飘落,终于,头发彻底死了。
因为赵玉衡的挣扎,头皮上几处剃刀剃破了,流了几丝血痕,衬着青青白白的头皮,显得污浊,孔玉心便去毛巾细细一擦,把断发和血污抹净。赵玉衡知道自己应经剃光了头发,心如死灰,只得不甘地闭着眼睛,不甘面对现实。毛巾拂过头皮时感到凉凉的,沙沙的,没有头发的阻隔,让人感到赤裸的羞涩和不安,就像被侵犯了一样。
于是,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赵玉衡,已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貌小尼姑了。 第八节 不打不相识
赵玉衡被送到一旁由几个年长要好的师姐照顾。就在仪式还在进行的过程中,从山下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头戴僧帽的人跑将上来。
赵玉衡一见那人,叫道:“二师姐!”
来人正是失踪一天的黄玉清。
黄玉清听到声音,一路跑过来,看到小师妹变成了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嘴角发紫,头上还有几处渗着丝丝血迹,脸色发白,一双妙目红肿不堪,身上的道袍又脏又皱,还沾着丝丝残发。黄玉清蹲下身柔声道:“小师妹……”
“二师姐……”
“放宽心,相信师姐,大家不会有事。”
“嗯。”
黄玉清捧起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的血污和眼泪,还促狭地摸摸她的光头:“剃光也好,凉快。待会儿照照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哪里来的美貌小尼姑呀?”
说罢,右手摘下自己的僧帽,露出光头来。黄玉清的头顶上已经一丝头发也无,青白的光头光滑如玉,好像有一层如玉的光泽,配合着黑直的眉毛,宜嗔宜喜的脸蛋,一双丹凤眼闪着智慧和坚毅的光芒,就像天上佛子临凡,令人不自觉感慨即使做了尼姑,二师姐还是魅力惊人。
“二师姐,你,你怎么也……”
“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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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中午。海天峰南十里檀溪。
黄玉清刚刚从郯城一路杀出,木屐崩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好在身负一身武艺,小小挫折不算什么。这次昏君下旨道门子弟尽入空门,简直岂有此理!必须把这个消息及时通知海天宫中,只要敢在官兵到达前送到,海天宫中女子尚可有应变的手段,虽然可以采取的方法不外乎分散逃逸,南奔梁国等有限的集中,但是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眼见海天宫就在前方不远,应当可以及时赶到了。怎么跟师姐妹们说呢?又如何救出城中的师姐妹呢?黄玉清便蹲下身抄起溪水来喝了几口。
这时,脚步声突然传进耳边,而且,非常近!
猛地抬头,一双僧鞋映入眼中,接着是一身灰色僧衣,头上9个戒疤。正是在净水寺宣旨时追击自己的和尚。不好!
“玉清道长,还要逃吗?”
黄玉清连忙侧身冲出,那个和尚也飞奔追击,两人沿着檀溪两边急赶,由于檀溪平行于海天峰,一路下去就下海捉鱼去了,黄玉清一个急刹车,掉头反奔,不想那个和尚轻功相当高明,悠然转身没有多跑一步,继续沿着檀溪追赶,看样子就是不让黄玉清过檀溪!
“和尚。你到底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贫僧圆猛,今日本来是要请道长回郯城的,但是看到檀溪美景,喜不自胜,便与道长同游一番,岂不很好?”
黄玉清不以为忤,笑笑:“好啊。只要大师有暇,改日我就陪大师游檀溪,只要大师尽兴……”
“何必改日,今日不好么?”
“今日玉清要事在身,何必强人所难?”
“玉清道长,如今海天宫已成为龙潭虎穴,佛门有好生之德,怎能让道长涉险?”
黄玉清顷刻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和尚笑笑,说道:“玉清道长,你以为今日之事只是偶然吗?朝廷要对道门动手,佛门几日前已有消息,便急遣贫僧来东海主持此事。贫僧心想那么多新进佛门子弟,如何能够住得下,如何能够有足够的衣物,用具,前几日真是把我累得像狗一样,幸好苏卞的流民军帮了我的大忙……”
“住口,苏将军岂会……”
话没说完便被和尚的大笑打断。
“玉清师太,从前几日开始,佛门大肆扩张,一方面为了储备物品为接纳新人做准备,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引蛇出洞了。苏将军虽然心向道门,可是他毕竟是个朝廷命官。自然要听朝廷旨意了。实不相瞒,此时苏将军就在海天宫上,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隔绝海天宫不放一人出,不放一人入!” 黄玉清心念急转:“这么说,佛门近期行动全是为了对付道门而来?”
“不错,朝廷原本下令道门改空门是由官兵为主,以武力镇压的,只因为要道门中人改换门庭实在强人所难,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出其不意擒拿首脑,便可将消除隐患,和平收场。道长以为呢?”
黄玉清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红,想了半晌:“圆猛大师一片苦心,玉清代道门谢过啦。”说罢盈盈下拜,圆猛笑了笑,跨过檀溪双手虚扶,可是不意黄玉清一个滚身翻过檀溪,鸿飞冥冥去了。
圆猛皱皱眉:“这个女人,还真是……倔呀,这样都不死心?”
摇摇头,追了上去。
黄玉清疾奔三里路便看见流民军的旗号,满山的旗号。看来和尚说的是真的,流民军是这次事变的关键,而且此时海天宫还蒙在鼓里一直以为苏卞是盟友,此刻苏卞说什么海天宫都会相信。
哎,怎么把消息送上去?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腿软腰软,打也打不过,逃命都嫌费劲。想到这里,后面和尚的讨厌声音又传了上来:“玉清道长,为何不告而别呀,圆猛特来送送……”
两人又是一番追逃,圆猛轻功卓著,便如老猫戏鼠捉弄黄玉清,把玉清道长给累得够呛。前后又经过两个时辰,圆猛又把黄玉清逼回檀溪。
看看天色接近傍晚。黄玉清很懊恼,和尚很惬意。
“和尚。我,我技不如人,但是,以你武功捉我回去,也,也不是难事。为什么,为什么……”
“玉清道长性情坚毅,乃是道门中一等一的人才,怎么能用‘捉’呢?自然要找个机会解释一二,免得将来同门之间有了隔阂。今日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那,那……”
“玉清道长。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朝廷要对道门动手?”
黄玉清愣了愣,说道:“难道是因为,南朝孙恩之乱?”
圆猛说:“有可能。但是,我认为还不是。”
“那你以为呢?”
“我猜,但不知猜的对不对。”
“说来听听。”
“道门一向自诩汉民教宗,胡人信道者寥寥,故而朝廷向来崇佛抑道。”
“尽管如此,但是道门不会消灭,佛门也一样。朝廷不会突然下这个决心。”
“是的,朝廷下决心消除道门必有缘故,我以为原因有三,第一,道门既然偏向汉民,和南朝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南朝虽然爆发了孙恩之乱,但是并不会改变道门中有众多南朝奸细的事实。”
黄玉清叹口气,没说话。
“第二,流民军今日大举北上,这是朝廷的拉拢使然,但是,这些新加入的势力必然会对各方的平衡造成影响,朝廷需要他们交投名状。顺便掐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免得抱成一团,原本他们就互相以姻亲相连,以道门为纽带也很常见,你的师妹苏玉蕙不就是这样吗?”
“第三,朝廷恐怕将有大动作,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尤其不希望南朝捣乱,这是投石问路之计!”
黄玉清听此言惊呼一声:“难不成朝廷要对西周用兵?”
越想越觉得可能。朝廷的死敌一向是西边的宇文泰,如今承平多年,战乱势必再起,但是几次大战,南朝都控制着战争节奏,每每在关键时刻出兵北上,害的齐周两国无法分出胜负,待战乱一解,南朝立刻偃旗息鼓而退,弄得两国很是郁闷。要说南朝奸细之利害,当真不是说笑。只要南朝晚得消息几个月,恐怕大战就分出了胜负,所以说,南朝出兵的时机好坏全在细作身上,而道门之中确实藏了很多南朝的细作。这样一来,道门大乱,南朝必然不可能再得到那样精确的情报,那北朝双雄之争就可以分出胜负了!从这个角度上说,道门确实是关键中的关键。
看来自己和道门都低估了朝廷的决心,如果自己继续反抗,那么海天宫就直接会被铲除,罪名都准备好了,“图谋不轨,心向敌国”!
黄玉清抬头看看面前这个和尚当真有几把刷子。
圆猛:“道长以为如何?”
“确实有道理,我算是服了。”
“看来道长真是知音,每次我谈论朝廷之事,便被师傅呵责说我不务正业。”
“虽然身在世外,可哪能真的什么都不问?”
“我是有兴趣,又有师父这个渠道自然知道些,那道长身在东海对朝廷动向也如此关心,而且了如指掌,确是为何?”
“我……”
“如果我没猜错,我方才所说的事情,海天宫不会有份吧……”
黄玉清脸色刷得变白了,这事是海天宫的最高机密,一旦为外人所知,那海天宫真的要有灭顶之灾了。
圆猛却像是不知深浅从怀中取出一座小小的佛像,对黄玉清说道:“不知道长是否知道这个……”
黄玉清掩藏杀机,定睛一看,惊呼一声:“弥勒教!”第九节 弥勒教
弥勒教是三十多年前佛门的一支势力,号称新佛出世灭绝旧魔,弟子百万,发动起义席卷北方,所到之处寺庙焚毁一空,朝廷势力大损,终于酿成分裂的危机。不想,今日见到了弥勒教的信徒。弥勒教虽然是秘密传教但是很多信息没办法瞒人,黄玉清是海天宫情报负责人,自然是不会认错这枚佛像,敢在身上藏这种禁忌之物,绝对不是开玩笑。
圆猛和尚这是高明之举,双方都有了制生死的大秘密,不但不会有隔阂,而且明显有了合作的可能。
“多年前,我的祖父竺法庆起事伐魏就是为了给天下受苦的汉人一条活路,一直以来,汉民生存艰难,全赖佛门从中周旋,麻痹世人,方才能够使天下汉民甘受胡人奴役,所以说,佛门不灭,汉民难活,我祖父便出奇想,从佛门内部开始颠覆其基本,便可力挽狂澜,虽然事败被杀,但是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北魏自此军阀混战,终于分裂,给了南朝的机会,可惜南朝遭遇孙恩之乱,侯景之乱,无力北伐,看来想要成功必须从北方下手,这次道门危机,我感到道门中必有志同道合之人,道长以为如何?”
黄玉清反复盘算许久。如果执意回山通知宫中恐怕也于事无补,比起眼前的圆猛和尚,其实看得出来师姐妹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圆猛和尚谈崩了,恐怕自己无法生离此处,海天宫还要陪葬。
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先妥善处理圆猛为好。
“既然如此,大师有什么好建议?”
圆猛看着黄玉清的眼睛,感觉似乎有种邪火:“我弥勒教虽然信众不少,但是缺少机会和人才。如今的机会摆在眼前,道长既然免不了要入我佛门,何不干脆入我弥勒?”
黄玉清脸颊泛红,表情却不变:“弥勒教一向自诩新教,但是杀人如此之多,教义不免为人诟病,不知大师如何解决?”
“教义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觉得弥勒教是佛门中最富创新精神的别支吗?”
黄玉清笑笑:“创新不是目的,享受创新成果才是目的。弥勒教登高一呼,天下军阀群起攻之,自己出了头,收益的却是西周和东齐两个刽子手,你没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圆猛笑道:“想要得利,力量最重要,人才是关键,我教最需要道长这样胸襟广阔的人才。”说到这里黄玉清的脸一下变成大红布,“什么胸襟广阔,有这么形容女人的吗?”
圆猛继续说:“只要道长屈尊,不嫌我庙小,军师之位虚位以待。我愿佛前发誓,如做下不利于黄玉清姑娘之事,圆猛当面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黄玉清笑了:“你竟要我做弥勒教万千信众的军师,这么相信我?”
“道长学识渊博,又性格坚毅,文武双全绝对是不世出的人才,刚才圆猛一番相试,发觉道长不但美丽动人,而且冰雪聪明智计百出,难得的是情深意重,实乃诸葛再世,若是放姑娘走才是我弥勒教最大的损失。”
招揽之意昭然若揭,不过黄玉清突然想起来,弥勒教和孙恩之流是一路货色,教中不忌婚配,搞什么欢喜禅,不然竺法庆也不会娶惠晖那个尼姑为妻了,想起惠晖,联想自己虽然是道姑,但是,很快就不是了。难道……
“道长在想什么?”
“哼,本姑娘才不做军师。佛门的军师?说出去惹人笑话,要招揽我至少给个长老吧。”
“那姑娘想当那个长老呢?”
“执法长老。你以为我不知么?你们弥勒教都是管不住下面的东西,不好好治治岂不连累本小娘子。”
“玉清道长,你是同意了?”
两人相视一眼,今日之事当真奇妙,短短几个时辰,原本视同仇寇的两人便如此熟络了,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
“接下来怎么办,我去说服师姐妹入佛门?”
“现在不是时候,我已算定明日一早请太守来宣旨,加上玉心道长相助,必然无事,道长且随我走走吧。附近的临海寺风景不错,人又很少,可以叨扰一个晚上。”
“我师姐?你……” “此时此刻,她应该在你的师姐妹落发呢。至于她本人,已经是佛门中人了!”
“……你想什么时候为我剃度?”
“原本想带你会郯城剃度的,但是现在,回郯城也好,明日上海天宫也罢,随道长好了。”
黄玉清想了想,笑道:“既然上了你的贼船早晚免不了,如果我要现在剃度呢?”
“现在?”圆猛看看四周,倒是风景不错,只是这也太随意了。
“现在很好啊,风凉气清,流水潺潺,风景优美的……”
不是吧,刚才还是性情坚毅的女诸葛,怎么转眼变成小女孩,感情当做春游了。
“好吧……只要姑娘愿意。”圆猛无奈地同意,黄玉清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只是可惜自己的头发呀,留了多年,终于……
在檀溪旁找了块向阳的大石头,黄玉清轻轻坐下远眺东海上的红日,晚霞碧空,非常美丽。这边圆猛从怀里取出把戒刀,看样子不太锋利,便先在小溪边找块平整的岩石细细研磨,磨了半晌方才算可以一用。
“玉清道长。以后便取法号慧清吧。”
“我才不要,现在我已不是道姑了,剃度之前别叫道长了。法号我要自己取,我才不要叫慧清这么难听的法号呢。”
“那好,姑娘想取什么法号?”
“法号要有深意,怎么能乱来呢?慧持、慧可、慧清,我师姐不会叫慧心吧?”
“……”
“……真是慧心,你们真会取名!”
“……”
“我,嗯,决定了,就叫智缘!”
智缘,治圆,感情是吃定自己了。圆猛和尚欲哭无泪。
见圆猛不说话摸摸鼻子,黄玉清得意笑笑:“本姑娘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若不是那个昏君的狗屁圣旨,会输给你!”
圆猛心想感情女诸葛也是女人,小心眼得很。吃点亏就要找回来。
“那智缘大师,可以开始了么?”
“开始吧。不过,还是叫我慧清吧……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连度牒都准备好了吧,想改可不容易。等下次受戒的时候再改吧,智缘这个法号就先留着,看你表现。”
“……”
圆猛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相当有趣,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无聊。
“好吧,女诸葛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一律照办。”
“算你还有点眼光,好了,那把破刀磨得怎么样了,够锋利么?可别把我的头皮剃破了,小心本大师改主意,取法号叫‘慧晖’!”
好家伙,想当我祖母,圆猛心里一阵纠结,连忙说道:“先等等,我再磨一磨,磨一磨。”这边又磨上了。第十节 檀溪落发
长天落日,海风习习,檀溪流水映着晚霞的红艳和林木的绿意盎然,构成了一幅美丽画卷。
黄玉清坐在石头上已经许久,刚刚吃了一个和尚的午餐——一个窝头,心里非常惬意,低头看着檀溪流水,隐隐照出自己的容颜,白肤黑发,丹凤眼,剑眉,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唇角微微上翘,宜嗔宜喜,颇为自负。
摘下束发的金冠,拔下簪子,松开发髻,仍由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倾泻而下,顺着左肩放在胸前,十指尖尖轻轻梳弄。二十二年前结发为道,二十二年后落发为尼。心里叹口气,最后一次梳发了吧。
顺着头发轻轻扯开纠结的发团,感觉头发的末端轻轻晃动,就像在跳舞。是的,自己的头发好像有着生命,乌黑,富有光泽,弹性十足,又非常坚韧就像主人的性格,一顶道冠戴了二十二年,头发被束缚了二十二年没有自由,今天她们是解放了的精灵,要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尽情起舞,一生一次的舞蹈。
盈盈仰头,轻甩头发,满头青丝荡了起来,随着惯性飞扬起来,一丝丝,一缕缕,欢快的舞动,伸得笔直。黄玉清闭着眼,螓首轻摇,双手在脑后梳弄着如云秀发,发丝抖动着,摇动着,末端一上一下地摆动,阳光照在头发上,反射出红黄色的光泽,随着摆动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像一支欢快的歌。黄玉清感受着头发的舞动,她的心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中,静静享受着自然的乐趣,释放了心中郁积的愁与苦,尽情感受着余晖下尚存的温暖。美人,美景。
圆猛和尚看着这一幕,美得像幅画。他被感染了,好像看到天上仙女临凡,在此后的岁月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忘记这一幕,
在檀溪边的余晖下,
一个美丽的女子
坐在习习海风中
梳理她如云般鲜活的秀发。
美丽的时光总是短暂。黄玉清已经尽兴,她侧过头嫣然一笑:“和尚,你的刀磨利了么?”圆猛吞了口唾沫:“早就磨利了。自己的头发很美,这么急着和她们告别吗?”
“是啊,我早就想试试光头的感觉。你的头能给我摸摸吗?我想先感受一下。”
圆猛笑了:“好啊。佛祖说,往光头上堆粪都没问题。”说着把头凑了过去。
黄玉清嘻嘻笑着用她如玉的小手轻轻抚摸圆猛的光头,一边摸一边说:“呀,手感不错,凉凉的,很好玩。”随后用力一拍:“你的皮肤太差了,一手油,下次给人摸的时候先洗洗!”
圆猛摸摸光头,知道她在戏弄自己,想用轻松的氛围驱散心中的不舍。 “来吧,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剃了头,夏天一定凉快,就是出门有点冷,要戴帽子,不过不用再洗头梳头了,可以省不少麻烦。每个月再剃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准备好了。”
“好了,来吧!”
圆猛再没有犹豫,走上前举起剃刀轻轻放在黄玉清额前。
“等一下。”黄玉清叹口气,接过圆猛的剃刀,另一只手拢过头发轻轻握住,剃刀锯了锯,把一头秀发从胸口位置割断了。“这把头发,我留作纪念,剩下的交给你了!”
圆猛接过剃刀,放在黄玉清右额角前,轻轻一刀试试头皮的韧性,生怕用力不当真的剃破了。这一刀只剃下了几茎汗毛。随后,适当调整力道,从额角处发际线的凹口处推了上去,乌黑的秀发随刀而断,被推到上面,露出青白的头皮。手松开,断了根的秀发仍旧黏在一起,可是额角一点白亮已经暴露了羞涩的头皮。黄玉清感受到额角皮肤上的微微刺痛,知道剃度已经开始,头发的死刑已经执行,心下里突然空洞洞的,好像缺了什么,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她故作轻松,闭上眼,哼起歌来,婉转的小调从鼻腔轻轻飘出,令人忘俗。
圆猛看着黄玉清的头发,专注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又一刀下,沿着前一刀从头发丛中开辟的小路延伸,接近头顶方才止步,这一刀更长更无情。圆猛轻轻扳动黄玉清的头,让自己的剃刀好下刀,调整了角度,剃刀开始拓宽露出头皮的范围,这次剃刀从右耳上经过,把黄玉清右耳侧的一丛头发剃了下来,像割麦子一般,一大丛头发便飘落下来了。黄玉清只觉得剃发的时候像是小动物的利齿在细细啮咬头皮,沙沙的感觉,剃刀过处像是扒下一层衣服,突然间凉凉的,头皮有种裸露的感觉,突然可以直接感受到风,感受到空气的湿冷和阳光直接照射;头发飘落,则令人感到失落,失去了很多原本习惯于拥有的东西,头发从肩上无力的滑落,让人无助,想起这些头发一寸寸长起来,现在一下子剃掉,失去和得到有时就是不成比例,得到很难,失去却简单。
圆猛继续剃度,这一刀从鬓角落下,把发际线全破坏了,耳朵根上变得光秃秃的。以前头发长时可以把耳朵遮起来,这下子,耳朵首先暴露了,变得孤零零的。随后几刀,把黄玉清耳后的头发都剃掉了,右耳的轮廓一下明显起来,右眼和右眉失去了头发的侧影变得清晰,比起左半边脸,似乎更加分明些了。
下面是头顶处的秀发,圆猛的剃刀向后拉,一丛丛的秀发便从头顶剃落,动作有些大,但是又很细腻,似乎有着某种节奏。黄玉清感到头顶像是风一阵阵刮过,真的是刮过,直接揭开了头顶的乌云,让阳光直射到脑子里面。而头发,一丛丛落下,速度很快,很连贯,甚至有些狂野,黄玉清细腻的心灵感受到了变化,外表和内心同步的变化,在加速,让人心跳较快,很刺激,有点想睁开眼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心里想,眼睛却不敢。几个心跳的功夫,头顶已经凉凉的。
剃刀转移到左耳侧,先是几刀把鬓角刮个干净,之后便是耳后的头发。头发还在不停地滑落,呲呲呲呲,声响不断,头皮一阵阵发麻,黄玉清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破坏的美感,就像小时候自己淘气,打碎了家里的瓷器,那种心慌又心痛,还略带刺激的感觉,让人永远忘不了。
前脑的头发剃了干净,圆猛压低黄玉清的头,开始剃后脑的头发,扶着头发的左手放在剃过的头皮上,很有感觉,滑滑的,微微感受到头发茬子的细密,而黄玉清也很意外,她没想到摸头皮的感觉这样不同,好像自己的肌肤被人抚摸一样,有点痒痒,又很敏感,微微的痒让人想抓一抓,于是越是触碰越是痒,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过片刻,黄玉清后脑头发剃净,随着剃刀把头颈上的细毛刮下,剃度便入尾声。缓缓睁开眼睛,不意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轻轻擦了擦。俯下身子看溪水中自己的样子,右手不自觉地摸自己新剃的头皮。溪水中的自己五官明亮,头皮隐隐发青,但是和皮肤一样,非常白,很细致,像玉石一般。头型很圆,很均匀,像是一颗经流水千年抚摸的鹅卵石。摸了一遍又一遍,那痒痒的感觉总是让人新奇。摇摇头,很轻,好像头上少了很多压力,像是早上的清风拂过,亲切没有烦恼。怪不得叫烦恼丝,只有剃过了才知道,没有头发少了多少烦恼。
圆猛抄起水洒在黄玉清的光头上,坚持要再刮一遍,说是刮过之后头皮更光亮,黄玉清也觉青头皮有点不大好看,于是便重新坐好,由圆猛再刮一遍。这次刮头,剃下很多黑色的发茬子,还有一层头油,剃过之后,头皮果然更加白,更加亮,亮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不显得光秃,反而让人觉得那里本来就不曾生长毛发。
“好看,没想到你剃了头也是这么好看。”
黄玉清笑了,摸摸光头,顶上光溜溜的,轻轻说道:“那这美丽给谁看呢?”不等圆猛回答,便接着起身怕起了身上的断发。
圆猛看着剃度完毕的黄玉清,放松心情,说道:“那么慧清师妹,我们去临海寺将就一晚吧,这边请。”
第十一节 海天佛地
黄玉清到了临海寺才知道,这里是弥勒教的一个秘密据点。换过了比丘尼的服饰,与圆猛畅谈天下大事,越发惺惺相惜。不意第二日,受到消息,城东有一座小道观发生冲突,圆猛急着去城里处置。听说是前去剃度的尼姑性子急,要给几个道姑剃度时道姑们誓死不从,把那个尼姑打得鼻青脸肿,帮忙的官兵不太客气,全都给绑了,还把那几个道姑的头发绑在房梁上,扬言不落发就活活饿死。还真是有创意,不过就是太不给道门面子了。
于是,圆猛出门回城去了,黄玉清相送一阵,便直奔海天宫来。
前因后果跟海天宫的师姐妹简要交代一下,把弥勒教的内容隐去了,师姐妹唏嘘不已,这次佛门准备充分,料敌机先,又有皇命在握,当真大锁横江,无可抵御。俗话说,铁棍横扫无招可挡。便是这种情况。
事已至此,只好随遇而安。
经过一番开导,观海台上的剃度便顺利许多,道姑们一个个落了发,成了光头女尼,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发,让人平添不少感慨。感慨海天宫一段历史的结束。
半个月后,海天宫迎来一位特殊的女尼,全观师姐妹纷纷出迎。来者正是从京城回来的观主何江月。
只见何江月在圆猛和黄玉清的陪同下拾级而上,向相迎的师姐妹们一一回礼致意。此时的何江月已是僧袍僧帽。何江月面容柔美,细眼樱唇,额头高广,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心,此时一身尼姑装扮,隐隐显出佛门慈悲的悲天悯人来,一望便觉有高僧风范。
何江月也非常感慨,月余前弟子们送自己赴京之时都是黄袍道冠,如今尽作尼装,高盘的青丝已然剃净,全观上下都变作了光头。
回到观中,便召集管事的弟子,前来议事。
“我和圆猛和尚商定,这次道门改信,我海天宫出力甚多,很多周边的道观都是海天宫的弟子出面方才顺利解决的,”说着看了孔玉心、黄玉清一眼,“所以,海天宫还由本宫弟子自己执掌,不会像其他道观一般由佛门派人管理。这里谢过圆猛和尚了。”
圆猛口称不敢。
何江月继续说:“下面要处理一些琐事,既然已经做了尼姑,海天宫上下原本的规矩也要改改了。首先是称呼,不可再称贫道,当自称贫尼,道号已废不可再提,一切按照法号来,贫尼的法号是‘僧果’,大家记住了。观中老君像可以移到藏书阁去,老君殿改为大雄宝殿,设置佛像、观音像等,过几日便请匠人来吧。平日里的礼节看来圆猛和尚已经教授过了,下面不要忘记。还由一个问题,我海天宫已经存世百余年,如今改作尼庵,再叫海天宫已经不妥,我想不妨改作‘海天佛地’如何。”
众尼姑纷纷附和说不错。何江月点头称谢,继续说:“经此一事,慧心(孔玉心)、慧清(黄玉清)出力甚多,慧影(莫江影)和慧定(赵玉衡)从旁辅助,为师心中甚慰,以后庵中的事便交由慧心执掌,慧影和慧定辅助,慧清会到郯城的净水寺任职,成为佛门代表,协调朝廷关系。至于为师,以后会潜心学问,将佛道两家的学说相互印证,以求大道。”
黄玉清开口说:“来路上,我与师傅商谈许久。自剃度以来,师妹们魂不守舍,已经不知道以后改读什么经。我们一直以来学道,读道经,一下子要改变很难,但是,这样下去会使全庵上下离心离德,那样的话,真是不堪设想,所以,师傅提出当务之急是迅速改变思路,把佛道两家的学问融合在一起,这样的话,海天佛地也将得到更多的盛誉,师妹们也不会在排斥佛经。大家以为呢?”
下面讨论一阵,不得不承认此事确实非常关键。何江月又交待一些琐事便散会。然而,众人去后,黄玉清便请师傅移步去见一个人。
何江月去到偏殿,才发现是小弟子苏蕙,因为入门迟,尚未入道籍,所以不必剃度,那日观海台上的剃度苏蕙被苏卞将军带回了家,后来苏蕙郁郁寡欢,颇觉对不起师门上下,越来越形销骨立。苏卞再也看不下去,便于几日前把她送来海天宫,希望师姐们开导开导她。哪晓得苏蕙一来便要求剃度,和师姐们不分开,经过黄玉清的解释,海天宫上下已经了解事情原委,自然不会怪她,但是小姑娘自己想不通,没办法,只好使了一个拖字诀等师傅回来再说。
何江月看了看面容憔悴的小弟子。俯身问道:“蕙儿,你当真要出家,不后悔?”
苏蕙坚定地说:“师傅在上,弟子不瞒师傅,如果不能回到海天宫和大家在一起,我才会后悔。望师傅成全!”
何江月看了看苏蕙,便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一个月后正式剃度,让你入佛门。”
想不到师傅说出这句话,孔玉心连忙把师傅拉过一边:“师傅,你怎么能答应她……”
何江月摆摆手:“呵呵,你的想法不对,一开始就认为入佛门是受苦,是受难,你这么想,你的师妹们也会这么想,那样一来,我们海天佛地还有新鲜血液加入么?百十年后我们都死了,那这祖师留下的基业谁来继承?如今正要破除旧观念,积极适应新变化,才是正理,要变先从你的思想变起,我想趁这个机会广邀佛教名流,举办一次盛大的剃度法会,重新打响我们海天佛地的名声。你们看呢?”
“可是这样对小师妹……”
“无妨,蕙儿是我的弟子,不论做尼姑还是做道姑都一样,这是命里注定的事,你们怎么能排斥自己的好师妹。”
“师傅……”苏蕙听到这话,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旁边的孔玉心、赵玉衡也很伤感。这事便定了下来。一个月后,海天佛地。苏卞将军送妹妹苏蕙落发为尼,邀请了东海的佛门名宿参加,连太守元明朗也来参加,很多当地官员都送来贺礼,好像苏卞嫁妹一般,在他们看来也差不多了。
闭门一个月的海天宫重新开放,改了名字,各场所重新更换了名称,新的佛像也装修到位。举办这样的大典正式非常高明的宣传手段。
所有弟子全部参加,当然要以新的身份。一切按照佛门规矩来,众弟子已经闭门演练一个月,把前后的礼仪、过程准备得无比充分。
这天一大早,宾客们便陆续到达,到正午时分,剃度仪式正式开始。一番佛门对答之后,便由何江月,即僧果师太给苏蕙剃度。何江月的一身比丘尼装束非常得体,举止之间有高僧风范,宾客们啧啧称奇。
苏蕙小姑娘此时也是法相庄严,态度肃穆而坚定,显得向佛之心甚诚。何江月首先三刀剃下苏蕙的胎发,剃刀便交由剃度师继续落发。剃度师由赵玉衡,即慧定代理,这也是应苏蕙的要求。自从得知苏蕙冒死救黄玉清脱出重围,赵玉衡心里早已原谅了小师妹,此次为苏蕙剃度便决心不出一点岔子,给苏蕙一个完美的剃度仪式。
赵玉衡手持剃刀,动作轻而慢,好像气定神闲。一边剃度,一边轻诵佛经。
观自在菩萨。
行身般若波萝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手上剃刀轻扬,一刀下处,便又有一缕秀发剃落,乌黑美丽的头发像是被风刮走,轻轻离开头皮,便随风滑落,绝不会停留在头上和其他头发粘在一起。苏蕙双手合十,目光轻柔而祥和,跟着赵玉衡轻诵经文,伴着一旁孔玉心的木鱼和钟磬声,场面肃穆,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庄严佛国,造化度人。
苏蕙心里很平静,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刻心里已经没有波动,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缕缕飘落,心中反而欣喜,在海天佛地一个月,重新和师姐们在一起,打成一片,这种感情非常令人珍惜。嬉笑打闹之际也没少取笑抚摸师姐们的光头,连赵玉衡也不介意让她摸自己的光头,以前自己看到尼姑的光头很好奇,此刻的她,却已经习惯了看到这些可爱的发型,对于自己发型的改变,隐隐还有些莫名的期待。
发丝轻轻飘,如在风中舞,旁人看来似乎很可惜,但是,那发丝如此之轻,飘落又何等地潇洒,仿佛毫不留恋。这正是赵玉衡要的效果,舍弃此皮囊,如弃凡尘土,没有遗憾、没有留恋,像回家一般自然。
没有遗憾,就没有挽留,没有留恋,就没有悲伤。佛门不为苦,只是鸟归巢。
轻扬的剃刀一刀又一刀的划过苏蕙的头顶,发丝仍在飘,钟声仍在响,苏蕙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超脱了肉身,似乎正在剃度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头顶清凉凉的,好像灵魂的通道,自己浮游在这天地中,像在传说中的佛国极乐世界翱翔。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的不仅仅是屠刀,还有自己的一切,无我才能无佛,无佛便我心即佛。那种感觉像是幼时自己迎着晨风奔跑,随风而动,潇洒自然,没有负担,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那种快乐无法复制,难以形容,但是此刻,苏蕙体会到了。
时间慢慢过去,苏蕙的剃度也进入尾声,随着赵玉衡最后一刀落下,颈后最后一缕细发飘落尘埃,苏蕙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尼。何江月给她取法号“慧明”。苏蕙轻轻睁开眼,眼睛里还带着刚才的那抹深深的快乐,精神奕奕,好像悟道之人想通了高深的难题。苏蕙口中称谢,像师傅磕头,态度隐隐带着喜悦。何江月见此情形满意点头,知道苏蕙完全放下了自己旧日的一切,接受了比丘尼的身份,众人见此情形纷纷上前祝贺,苏蕙师徒则答谢不提。 这次完满的剃度仪式起到了良好效果,何江月趁机提出了佛道一体的理论获得了佛教界的一致好评,海天佛地也从道门圣地变成了佛门圣地。海天宫经此大变,重新焕发生机。第十二节 尾声
海天佛地此后一致长盛不衰。孔玉心,即慧心执掌此地五年后病逝,由赵玉衡(慧定)接掌,又过得三年由苏蕙(慧明)接掌,赵玉衡重新投入她的机关学研究中去。莫江影(慧影)人如其名,一直默默帮助师侄们管理寺院,教授师妹的武功。陈玉池(慧净)专心学问,一直跟随着师傅何江月整理研究佛道的经文。何江月十年后圆寂,便由她执掌藏书阁,传授师妹们的学业。
而黄玉清(慧清)的经历最为奇特,在脱离了海天佛地到净水寺任职后,师姐妹们就很少看见她了,几年才回来一趟,但是,她的重要性,全寺上下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高氏荒淫不堪,已经不可救药,于是,黄玉清建议去西周看看,虽然西周也很混乱但是政治清明,锐意改革。5年后即位的小皇帝宇文邕聪明有心机,值得投资。于是,黄玉清暗自投入西周发展。暗底下积极利用弥勒教的势力和僧道两教的身份四处活动帮助宇文邕发展势力、探查情报。
又经过十二年时间的积累,黄玉清已经四十三岁。这一年,是公元572年,在多年准备下,北周武帝宇文邕处死把持朝政的宇文护一党,掌握政权,当年底召开三教会议,指导宗教工作。在宇文邕的授意下,确定了“儒为首,道为次,佛具末”的方针。简直是当年北齐宗教会议的翻版,可是结果却正好相反,又过两年,宇文邕正式下令禁断佛教传播,僧尼还俗。
577年,也就是禁佛三年后,宇文邕大军攻破邺城,随后在北齐境内推行灭佛政策。消息传到海天宫,时隔二十二年后,海天宫里经历过当年事变的姐妹们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还跑到何江月和孔玉心等人的骨灰塔前写祭文告慰其在天之灵。海天佛地重新更名为海天宫,此时的住持苏蕙(慧明)已经38岁,但是二十二年的尼姑生活磨灭不了师傅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愿望。没想到,神奇的二师姐真的完成了师傅的遗命,全海天宫姐妹的重托,将海天宫当年的羞辱报了回来。
由于北齐境内道教式微,于是灭佛成为主流,禁止道教的主张在汉民众多的北齐难以严厉实行。海天宫便重新正名,重回道教门下。
不久,宇文邕去世。禁佛主张渐渐废弛,佛道两家重新归于和平。
圆猛与黄玉清的第一个孩子在560年出世,后来继承了他们的事业。而圆猛和黄玉清共养育了三个子女。在黄玉清及其子女努力下,弥勒教改革了过激的内容,转而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帮助他们抵御外敌入侵,组织他们互相帮助,虽然不为主流势力所容,但是黄玉清时代的弥勒教是历史上最人性化的弥勒教。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弥勒教势力终于与唐朝年间重新崛起。
海天宫经历一番劫难后更加兴盛,直到唐朝末期被黄巢大军焚毁。
(全文完)